第1124章 抽陀螺是个技术活(2 / 2)
大明皇帝端坐在龙椅上,严肃的说道:「礼部所请的丁亥学制的银子,户部批了,确实很多,一千六百万银,银子结结实实的砸了下去,就该有些效果。」
「民间对如此巨大的持续的投入,却不见成效,有些意见,但朕以为,还是礼部有些事儿过于遮遮掩掩,觉得只告诉朕就行了,却不肯告诉万民百姓。」
「等今天散了朝,就把给朕讲的话,讲给万民听。」
朱翊钧批评了大宗伯沈鲤和高启愚,宣传工作不到位,有的时候,士大夫的道德太高也不是好事儿,比如这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就始终办不好,朱翊钧也说过很多次,但礼部始终无法贯彻执行。
这些道德崇高的士大夫们,总觉得这都是应该做的,一个朝廷应该尽的义务,没必要夸夸其谈。
「今年新入蒙学堂的孩子,超过了一百万丁口,而中学堂毕业的孩子,也超过了七十万,九年以来,设立各级学堂丶师范学堂丶大学堂,总计五千八百馀间,这里面最多的就是蒙学堂。」
「京师大学堂医学院的卫生员,学了几年卫生预防之道,深入乡野之间,他们既要普及卫生,又要扫盲,教百姓读书识字,他们的功劳很大,在推行丁亥学制的过程中,也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可礼部还不如孙克弘会说,孙克弘一个商总,倾尽家财,让朕去犒赏这些个卫生员,这是给荣誉也是给物质报酬。」
「要会说,也要敢说,更要主动去说,把这些成绩,写在邸报上,写在杂报上,如果有必要,朕打算写在圣旨上,昭告天下。」
「陛下圣明。」沈鲤和高启愚互相看了一眼,出班受了这份骂。
这事儿主要怪沈鲤,沈鲤是个骨鲠正臣,他认为,说者成伍,烦言饰辞,而无实用。主好其辩,不求其实。说者得意,道路曲辩,辈辈成群。
夸夸其谈没什麽实际用处,会导致人主好辩,而不求实用价值,空谈误国正是此理。
所以,要多做事,少说话。
这话没错,可是少说不等于不说,连最基本的宣传都不做,被质疑丶挨骂不能怪民间议论纷纷。
高启愚在沈鲤身边多年,他也受到了这种影响,让礼部夸耀自己的成绩,他也有点开不了口。
这就给了民间意见篓子发挥的馀地,每年投出超过千万银的庞大支出,却看不到什麽成效,大明对戎政的巨大投入,九年就已经有足以横扫天下的京营了,可堪一用的水师了。
「朕算是发现了,朕还是写圣旨昭告天下吧,指望你们自己说,难得很。」朱翊钧从沈鲤和高启愚的态度也看出来了,还是自己来操刀更合适,一些功绩,他们自己确实不太方便讲。
「陛下圣明。」沈鲤和高启愚再次一起说道,这次是真心实意了,陛下的圣旨是对礼部的肯定和支持,礼部自己去宣传,就有点无耻了。
士大夫过强的羞耻心,让他们实在是办不出这种事,他们宁愿多挨两句骂。
「还有兵部也是,今年新下海了十二艘快速帆船,其中还有两艘是铁马驱动的风帆帆船,一艘无帆试用船,也是闷声发大财,朕看来,可以广而告之,大胆的告诉万民,大明究竟把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官厂拿了万民的银子,不是吃白饭的。」朱翊钧对兵部和工部进行了批评。
兵部尚书梁梦龙丶工部尚书辛自修出班挨骂,梁梦龙思索了下,面色有些痛苦的说道:「陛下,无帆试用船,失败了。」
如果是成了,说也就算了,彻底失败了,这是挫败,也要说吗?
朱翊钧沉默了下说道:「为了成功必然的尝试,就是失败了,也积累了经验不是?这类的船,放眼世界,番夷别说造了,就是想都没人敢想,敢为天下先,难道不是一种成功?」
「臣,实在是羞于启齿。」辛自修当然明白陛下的意思,但他讲不出来,在他看来,输就是输了,失败就是失败了,哪有成功积累经验就是成功,这算哪门子的成功?
在大明是会追责的,连皇帝都逃脱不了这种追责的宿命,要有人为所有的错误负责,比如嘉靖皇帝就要为嘉靖年间所有乱象负责,所以会被海瑞痛骂。
失败就是失败,失败就要有人负责。
「那建成的十一艘呢?总可以说了吧。」朱翊钧也知道,说服士大夫放下羞耻心,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那成功的事儿,居然也不肯多说。
「陛下,浪费国帑。」梁梦龙面色复杂的说道:「其实一艘快速帆船就能威震南洋了,大明现在有快速帆船一百二十一艘,而且还在下海,有点——太多了。」
大明船舰技术快速发展,没别的诀窍,就是因为造的多,所以一直在反覆不断的超越过去的自己。
「算了,朕下旨吧。」朱翊钧懒得跟大臣们白费口舌了,大臣们有道德困境,还有来自礼部丶科臣们的道德审查,朱翊钧是皇帝他也有,但他不在意。
他就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万历维新的成果,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告诉世人。
「大将军,乙末军制是不是可以继续推行海防营了?」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语气也立刻变成了商量。
「陛下,时机不到,要的银子太多了。」戚继光立刻说道,海防营要建,但这个军改的过程,应该是缓慢且坚定的步伐,边营改建,为了修学堂就借了一千万银,这个窟窿填上之前,还是不要继续借了。
特别专项国债这种利器,还是少用些好,抽陀螺力度要适中,力气太大了,陀螺转的太快容易飞出去,力气太小,陀螺就懒得转。
抽陀螺是个技术活,陀螺是个好东西,一抽就有银子用。
「那就再等等。」朱翊钧沉默了下,最终选择了听从戚继光的意见,他其实有点急,想趁着戚继光的影响力还在,先大水漫灌,漫灌之后,再逐渐攻坚。
戚继光显然不是特别赞同操之过急,步子迈得太大,容易出问题。
大将军认为皇帝的威信,足够在他不在之后,继续推行这些政令。
冯保的离世,让陛下有了很多的急切感,总希望趁着文张武戚还在,多办点事儿。
廷议还在进行,其中吵得最凶的一件事,就是预算度支。
六部都要钱,有的户部给了,有的户部就是不肯给,侯于赵作为新的大司徒,和张学颜完全不同,张学颜的性格好,朝臣们质询,张学颜总是耐心解释。
侯于赵就不一样了,这廷议议论,不是纠仪官在,大臣们差点就打起来了。
「各地衙门都到户部来讨银子,让朝廷接济一二,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今天我看成都府可怜,给一点,明天大名府来要,我也给点?都给,就是欠军兵饷银,欠丁亥学制所费,也给不起。」
「谁都不给!自己想办法!」侯于赵一拍桌子,打算拂袖而去,才想起来这是在文华殿,赶忙坐下。
各地衙门都托大臣,希望户部能松松口,哪怕不给银子,给点宝钞也行,但是户部连宝钞都不肯给,问就是没有。
就那麽点宝钞,还是户部问陛下祈求来的,都有用处。
大司徒侯于赵如此态度,就是在逼地方对自己动刀。
张学颜虽然也不给,但张学颜会通过另外一种报灾减免的方式,多少给点政策,让地方的日子好过一点,这也是积欠的根本原因,地方欠朝廷,总是越欠越多。
而侯于赵做大司徒,不仅不给政策,还对过往十几年所欠,进行了全面的追欠,这是太子奏闻,皇帝朱批,侯于赵这个大司徒主办,主打一个不给地方活路。
推动还田丶均田丶改土归流丶一条鞭法,不一定要从这四方面进行推动,财税可是国朝调节各阶级矛盾最重要的工具,没有之一。
「大司徒所言有理,诸位大臣也不必为难大司徒了,朕不让他给地方兜底的。」朱翊钧再次强调了一次,这是他的决定,就是把侯于赵骂死,他也给不了。
「臣等遵旨。」皇帝都发话了,对侯于赵这轮围攻,终于停了下来。
申时行见朝臣们终于停了下来,也很清楚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侯于赵只要一直这样,他就会一直被骂,有陛下保着,短期内还出不了什麽事儿。
分下去的利益丶权柄,再想收回来,那就得动刀子,侯于赵在逼着各地方衙司动刀子丶抽陀螺,不肯动,不肯抽,没有决心,就去死。
「吕宋教案,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南洋教案了。」申时行提到了海外总督府,今年的主要工作,就两个字教案,这个教案逐渐发展为了一个类似于灭佛」的灭教」行动。
历史上灭佛为何会发生,南洋灭教就为何会发生,其发展路径和历史几乎如出一辙。
铜章镇教案逐渐演变成了吕宋十二铜镇教案,到现在,变成了南洋教案,规模空前绝后的大,本来针对天主教的教案,范围也在扩大到一切教派。
「陛下,要不要下章吕宋,让王谦停一停?」申时行谈了南洋教案的规模后,十分担忧的说道:「臣比较担心王谦的安危,这些狂热的教徒报复起来,王谦可能很危险。」
「朕和王谦沟通过此事,王谦不肯停下来,他说他不后悔,死了也不后悔。」
那些苦难就发生在眼前的时候,王谦做不到无动于衷,他要是在朝中,大可一句,王化过程中必然的阵痛,轻轻揭过,可是这些苦难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他知道那些狂热教徒不好惹,要是好惹,各地衙司也不会避其锋芒了,但王谦不肯避让,他要做。
他想清楚了,要真的死了,就可以直接绕开中间环节,没有任何争议的埋入金山陵园了。
为王化海外总督府做出了巨大贡献,并且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叫殉国事。
王谦一直想向世人证明,自己是王谦,而不只是王崇古丶文成公的儿子,他不想活在父亲的影子之中。
「入国破国,入家破家,王谦是忍无可忍,他懒得再跟这些家伙废话了,一些地方已经出现了类似僧兵的军事力量。」朱翊钧解释了下王谦的动机,非常简单,他要的是,宗教无害化。
织田信长打仗很厉害,他啃的最辛苦的就是倭国的和尚,而不是什麽大名,倭国的僧兵不但人数众多,还装备精良,火绳枪比一般大名还要多。
南洋广泛存在的教派,已经有这种趋势了,王谦不得不动手。
换个人去,也只能这麽做,否则南洋就不是大明的后花园了,而是随时有可能让大明付出惨痛代价的不祥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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