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4章 抽陀螺是个技术活(1 / 2)
第1124章 抽陀螺是个技术活
张居正讲,万历维新之前的大明,是权当国者,政以贿成,吏腹民膏,以媚权门。
当时朱翊钧对这句话的理解不深。
因为他看到的当国者是张居正,张居正的确受贿,但他拿的银子主要是为了维系关系,是特殊的座师制度下的一种权宜之计,更加明确的说,张居正不是什麽银子都肯收,什麽事儿都肯办。
而在吏治上,张居正在隆庆六年赶走了高拱之后,就和杨博一起联手开始整治。
所以,朱翊钧完全没有见识过大明的这种乱象,而且他住在深宫之中,年纪尚小,很多丑恶,张居正也尽量避免让皇帝看到。
但从杨博不得不输贿给徐阶这件事去看,这十六个字,确实是十分沉重的。
杨博贵为晋党党魁丶礼部尚书,也不得不接受徐阶这种索贿,被迫无奈地接受这种交易。
这不是朱翊钧说杨博被迫,而是科道言官们所言。
当时杨博打算联合工部尚书雷礼,把这事儿彻底揭露,把事情闹大,闹到皇帝面前,揭开徐阶的真面目,可最终雷礼以督工为名,退避三舍。
独木难支,杨博最终也没找到人一起行动,靠他一个人,委实是有些困难了。
科道言官在这件事上对杨博的批评,是时议责博,争之不力」,说杨博没有抗争到底,而不是说他跟徐阶一起败坏了科举制度。
杨博已是能托庇凡人的天上人,却依旧要遭受如此的刁难,那普通百姓们,又该是何等的境遇?
徐阶这个家伙,是真的什麽银子都敢拿!
包税官,是这样的。
杨俊民写好了认罪疏后,入宫面圣,将奏疏呈送到了御前,除此之外,他还写了一本致仕的奏疏,请求朝廷放归依亲,他有点接受不了。
「也就是说,徐阶索贿之事,你并不知情,也不知道自己和弟弟的进士,是襄毅公买来的?」朱翊钧看着杨俊民,眉头紧锁的问道。
杨俊民再俯首说道:「臣当时在准备科举,两耳不闻窗外事,并不知道这些风风雨雨,同样,父亲从未提到过这些事儿,臣的确不知其详。」
杨俊民是不知情的,父亲总是不想让孩子知道太多人间丑恶。
「怪不得文忠公总是跟朕说,徐阶还不如严嵩,说过很多次,但总是遮遮掩掩,从不详细去说。」朱翊钧合上了杨俊民致仕奏疏,摇头说道。
海瑞在万历元年回京任事,一直到万历十六年病逝,都一直反覆念叨一句话,徐阶,不配位极人臣。
但最初皇帝尚且年幼,一些丑恶,大臣们都避免谈及,等到皇帝少壮,徐阶都被陛下斩了,也没必要说了。
「至于致仕之事,就不必再提了。」朱翊钧否定了杨俊民致仕奏疏,开玩笑,两广巡抚兹事体大,给杨俊民跑了,大明去哪找个久经考验的封建帝制战士,去天南维系朝廷的统治和威严?
「陛下,臣还有个弟弟,赋闲在家。」杨俊民叹了口气,说了一句题外话。
朱翊钧眉头一皱,连袁可立都把头抬起来,惊讶的看了杨俊民一眼,这杨俊民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陛下挽留的时候提条件,居然还要那个弟弟一起出仕不成?
「杨俊民,你那个弟弟可不是你,朕不会启用的,你若是不肯去,那就算了。」朱翊钧和袁可立的想法是一样的。
杨俊民,也不是非用不可。
杨俊民有才,他那个弟弟,不学无术都是一个夸奖了,事实上,杨俊民的弟弟是被杨博关在了家里禁足,不让他出门祸祸乡民。
「不是,臣的意思是,臣那个弟弟素来顽劣,也有进士功名,当年的事儿,臣的父亲,也不是那麽乾净的。」杨俊民直接就急了,皇帝有些生气,他才意识到自己话没说全,表达错了意思,让陛下如此误会。
「臣的父亲,也不是科道言官所说被胁迫所至,反抗不成,才一道和光同尘,父亲还给不成器的弟弟,谋求了进士功名,臣的弟弟,臣是很清楚的,他考个秀才都难。」杨俊民赶忙又补充说明,这是他非要致仕的原因。
科道言官攒了一个大的,就等杨俊民升官的时候,给他来了这麽一下,可见对他的心神冲击有多大,这一下子都搞得杨俊民在君前失仪,说错了话。
杨俊民一直以父亲为偶像,所践行的也一直是父亲的道路,在他心目中,父亲是有一定的神圣性的,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父亲不仅有光明的一面,还有黑暗的一面。
父亲的神圣性被打破,就是杨俊民心神失宁的主要原因,他一直要走的路,是错的。
当然,杨俊民这些年肯定怀疑过弟弟举人丶进士功名的来历,但人总是这样,非常擅长自己骗自己,当骗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如此。
「杨爱卿啊,这可能也是你父亲的反抗手段,你弟弟顽劣不堪,大家都知道,把这样一个人安排成为进士,这是冒了天下之大不,可徐阶还是办到了,这就是科臣指责尔父争之不力的原因之一。」朱翊钧对这件事倒是和杨俊民的看法不同。
买个举人,在大明是比较常见的,乡试在地方,出的乱子不要太多了。
可买个进士,那就是冒着天下大不了。
科臣们的火力,主要还是集中在权当国者,政以贿成这八个字上,主要指责的是徐阶,他要不是贪得无厌,哪有这麽多恶心人的事儿。
「那也是买了。」杨俊民甚至有些执拗的回答了一句,无论科臣们怎麽说,买了就是买了,事实就是事实。
「这样,朕下旨革罢他的功名就是。」朱翊钧想了想,折中了一下,褫夺这个弟弟的功名。
「臣叩谢陛下隆恩。」杨俊民反覆犹豫,最终开始再拜,俯首帖耳的谢过了圣恩,不再提致仕之事了,陛下圣眷如此,再提就不礼貌了。
「爱卿到了天南,当要小心疟疾,你久在北方,对疟疾之害,并不清楚,这东西,预防为先,定要谨慎,这病是真的要人命的,即便是金鸡纳霜,也不是完全可以建功的。」朱翊钧提醒杨俊民去广州赴任,一定要小心疟疾。
李佑恭从广州回来,讲了很多广州的见闻,朱翊钧才知道疟疾在广州,非常的严重,以前是流放之地,不是没有道理,眼下,确实不是很宜居。
「臣谢陛下厚爱。」杨俊民听闻,记在了心上,而后告退离开。
朱翊钧看着杨俊民离开的背影,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那个顽劣弟弟的功名,科臣们不提,就是让杨俊民自己主动提。
如果杨俊民也不提,那皇帝陛下就该小心了,用还是能用,但用的时候,也该找人准备取代他了。
有些事,一旦上了秤,就必须要有个结果,有个相对公允的处置方案,来安抚群议汹汹,否则就是无法服众,他杨俊民走马上任的路上,怕是要有更多的曲折了。
杨俊民显然深谙此道,所以主动提及,请皇帝威罚,给公议一个交代,错就是错,无论如何美化,那还是个错误,不去纠正,这个错误就一直存在。
张宏看了两眼袁可立写的起居注,不住地点头,袁可立已经很擅长写起居注了。
一些该省略的一部分,袁可立都春秋笔法了一下,比如,皇帝变脸。
前一刻,还是杨俊民,后一刻就成杨爱卿了,变脸这块,李佑恭丶张宏这些近侍早就习惯了,可直接写到起居注中,还是有损陛下的形象。
袁可立显然意识到了,不能把皇帝变脸写的那麽直接,全都用杨卿二字代替,这样皇帝的形象,就始终是明君圣主了。
袁可立不认为这是春秋笔法,不认为这是曲笔,他觉得,起居注最重要的就是客观中立丶记录事实,过于情绪化的表达,不利于起居注的客观中立,所以,要这样写。
人,真的很擅长骗自己,尤其是读书人,更加擅长。
偷不是偷,是窃是拿,春秋笔法不是曲笔,是客观中立。
在袁可立眼里,大明皇帝是一个很热爱学习的人,比如最近,皇帝就动心起念,想要把法兰西的历史学习一下,看看有什麽可以借鉴的地方,当然,最终还是失败了,倒不是说礼部官员不给力,而是陛下精力有限。
比如法兰西王国下面有哥布列塔尼公国,而这个公国,其面积大约和大明顺天府相当,就是这麽点地方,大大小小有二十一个山大王,而这每一个山大王,都有自己的族徽和历史。
而要彻底了解法兰西王国,这些家族就必须要了解,最终,朱翊钧放弃了自己的学习计划,甚至能够无共情雄狮亨利,理解亨利为何要借着大光明教的手,把封建领主们杀一杀的想法了。
确实该杀。
就这个和顺天府一样大的布列塔尼公国,分布着二十一个家族,这二十一个家族经过多年的分家,一共建了137座城堡,而这137个城堡,还有1700名骑士,而这1700名骑士,都是有封地的。
当朱翊钧了解的这一刻,封建领主这四个字,如此的具体。
朱翊钧难以想像,顺天府有这麽多的城堡,有这麽多有封地的骑士,不把黄巢请回来,那都对不起这麽多的城堡丶家族。
而法兰西大光明教的战功赫赫,马丽昂还活着的时候,几乎横扫了整个布列塔尼公国,将这二十一个家族,一千七百多名骑士,全都连根拔除了。
至于法兰西其他地方,连雄狮亨利都不知道,自己手下,究竟有多少贵族丶
多少骑士。
这种局面,不仅是法兰西,英格兰丶西班牙丶葡萄牙丶尼德兰南部丶神圣罗马帝国等等泰西国家,全都是如此,比玻璃摔地上,还要稀碎。
袁可立认为,有学习热情固然是好的,但有些东西,还是不要学了,这玩意儿,根本学不完。
万历二十三年年末,腊月二十五日,是大明朝官署最后一天上班的日子,这一天,皇帝如常召开了廷议,这是年终总结大会丶来年工作计划筹备会议,可以说是大明最重要的一次廷议。
袁可立作为中书舍人,参与了这次廷议,负责摘要和写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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