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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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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变质得极其缓慢,像一块肉在室温下静静腐坏,你盯着它,闻不到味道,却在某一天忽然发现,表面已经长出灰绿色的霉。

先是小宇的体重。原本就瘦的他,在透析第三个月开始,每周掉一公斤。阿凯记得清楚,因为他每周日晚上都会让小宇站上体重计,赤脚,脱掉外套,只剩一件薄T恤。数字从五十二跌到五十,再到四十八。小宇看着萤幕,耸耸肩:「正常,透析会抽水。」阿凯没说话,只是把数字记在手机备忘录里,像记一笔即将到期的债。

然後是皮肤。小宇的背开始起疹子,细小红点,抓破後渗出淡黄液体。医生说是尿毒霜,肾脏排不出毒素,从皮肤渗出来。阿凯晚上帮他擦药,手指碰触那些湿腻的疹子时,会不自觉地用力,像想把毒素挤出来。小宇皱眉,却不吭声,只说:「再用力点,痒。」阿凯就真的用力,指甲陷入皮肤,划出细细血痕。那一刻,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吸菸室按开小宇伤口时的快感,一闪而过,像刀背划过喉咙,冷得发麻。

透析的日子越来越难熬。第四个月,小宇开始在机器上呕吐。血抽出去时,他脸色灰白,额头冷汗,像一张被拧乾的抹布。阿凯坐在旁边,握他的手,却感觉那手越来越凉,像握一条死鱼。护士调整抽血速度,阿凯盯着萤幕上的血压数字:80/50,70/45,60/40。他心里冷笑,原来人可以低成这样还活着。呕吐物洒在塑胶盆里,混着胆汁和没消化完的粥,散发酸腐味。阿凯用纸巾擦小宇嘴角,动作机械,眼神空洞。

回家路上,小宇靠在他背上,没说话。以前他会搂紧阿凯的腰,现在胳膊只是虚虚搭着,像怕用力会碎。机车停红灯时,阿凯从後照镜看小宇的脸——眼窝深陷,嘴唇乾裂,颊骨凸出,像一颗被啃过的苹果核。他忽然觉得恶心,不是对小宇,是对自己:你他妈的在坚持什麽?

公寓里的空气开始变得黏腻。药味丶尿骚味丶没洗的衣服味混在一起,怎麽开窗都不散。阿凯下班回来,脱掉外套,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和菸味,和屋里的腐臭叠加,像两股烂水汇流。小宇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看他进门,没笑容,也没抱怨,只是说:「今天抽了五个小时,血堵管子,重新插。」声音平得像一条直线,没有起伏。

阿凯去做饭。炖鸡,医生说补蛋白。他切鸡肉时,刀背砸骨头的声音清脆,像在砸什麽易碎的东西。鸡肉下锅,油花四溅,烫到他手背,他没躲,任凭皮肤起泡。那痛很乾净,像一针打进神经,让他短暂清醒。他端汤进房间,小宇坐起,接过碗,喝两口,放下。「没味道。」他说。阿凯盯着他:「你舌头坏了?」小宇摇头:「不是,是我坏了。」

夜里,小宇开始说胡话。低烧,反覆感染。阿凯量体温,三十八度九。他喂退烧药,小宇吞下,药片卡在喉咙,咳得撕心裂肺,咳出带血丝的痰。阿凯拍他的背,手掌感觉到肋骨一根根凸起,像拍一架坏掉的风琴。小宇咳完,喘着气说:「我梦见我爸妈了,他们不让我过去,说太脏。」阿凯没接话,只是把人抱进怀里,感觉那身体轻得可怕,像抱一团棉花,随时会被风吹散。

清晨四点,小宇痛醒。腹部旧疤牵动,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搅。阿凯开灯,看见他蜷成一团,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浸湿枕头。他拿止痛药,小宇摇头:「吃了也没用。」阿凯强行塞进他嘴里,用水灌下去。小宇吞下,瞪着他,眼睛里第一次出现恨意:「你干嘛救我?让我死多乾净。」阿凯的手停在半空,像被烫到。那句话像一记耳光,抽得他耳鸣。他没说话,转身去阳台抽菸,一根接一根,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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