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申斥太子(1 / 2)
绍绪八年,三月十五日,朔望大朝会。
本应是一场再三重申家国礼仪的大朝会,却被绍绪四年的榜眼陆寄望的一个当朝奏疏,给生生打破了这个和谐的钟瑟齐鸣。
天还未亮透,东华门外已列着两排灯笼,昏黄的光晕里,官员们按品级肃立。一品官绯袍金带,梁冠上的七梁在风里微晃;九品官着青袍,束角带,帽翅窄得像两片柳叶。
没人说话,只有朝靴踩过结霜石板的轻响,混着远处更夫敲过的四更梆子声。
鸿胪寺的官员捧着牙牌,挨个儿点过名。点到的人垂首应「在」,声音不高,却在空荡的街面上传得远。文官列东,武官列西,顺着金水桥往奉天门去。桥两侧的石狮子沾着夜露,眼窝深陷,像在盯着这群移动的袍服。
奉天门的三个门洞开着,露出里面奉天殿的一角金顶。一品官与勋贵从左门入,其馀官员走右门,脚步都放得极轻。
殿内早已站定了纠仪御史,青袍外罩着獬豸补子,眼神扫过每一个踏入门槛的人。谁的袍角沾了灰,谁的帽翅歪了半寸,都被他们记在心里。散朝后,这些「失仪」的名字要抄录成册,送内阁备案。
百官按班列站定,东列从太子丶内阁大学士丶六部尚书排到翰林院编修,西列从勋贵丶五军都督丶锦衣卫指挥使排到京营各指挥使。没人敢抬头,视线都落在身前青砖的缝隙里。砖缝里积着经年的灰,像无数双眼睛,静看着这半月一次的仪式。
忽然,殿外传来三声鞭响,脆得像冰裂。是「静鞭」,提醒众人皇帝将至。鸿胪寺卿上前一步,尖细的嗓音穿透寂静:「排班!」
所有袍服同时动了,膝盖弯成统一的弧度,叩首时袍角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却没一人敢发出多馀的响动。三跪九叩,动作齐整得像用尺子量过。
「山呼万岁!」鸿胪寺卿的声音又起。
「万岁!万岁!万万岁!」声浪撞在殿梁上,又落下来,裹着梁上悬着的鎏金匾额「敬天法祖」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头顶。没人敢抬头看御座上的万历帝,只从馀光里瞥见明黄色的帐幔垂着,像一片不动的云。
所有人都等着鸿胪寺卿高唱「退班」,然后好结束这个典仪。
这时御座上,绍绪帝打断了仪式,道:「今日有急务,监察御史陆寄望可奏来。」
这一声音激得百官心中一荡,没有人知道陆寄望到底要奏什麽,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陆寄望要奏的内容,定然是皇帝昨日或者昨日之前,便已经安排好的。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鸿胪寺官员引陆寄望进殿。
陆寄望被带到了大殿正中央,向皇帝三跪九叩,然后朗声道:「臣都察院监督御史陆寄望奏为太子为庶人母守制逾礼,恳请圣躬申斥以正纲常事」
沈佑臣略略抬起眼皮,瞄了一下首辅严泰,只见严泰脸上毫无惊讶的神色,真是打了一手又推又拉的好牌。接着众人便听到了陆寄望抑扬顿挫地的声音响起:
「臣监察御史陆寄望,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
伏闻太子刘玄祈近日上疏于陛下,恳请为其生母韩氏行三年斩衰之制。臣初闻之,心惊胆战;细思之,寝食难安。谨按国典,稽诸礼制,敢为陛下陈之。
韩氏昔蒙圣恩,列于妃嫔,然既获罪于上,陛下以其行失德,废为庶人,此乃君父之威,国法之正也。夫庶人者,黜其封号,夺其荣宠,屏于宫闱之外,不预宗室之礼,载在《大庆会典》,彰彰明矣。今韩氏以庶人之身,悬梁自缢,其行虽属可悯,然究其本,实由己过致之,非有冤屈可雪也。
太子乃国之储贰,天下之本。所行者,当为四海法;所守者,当为万世则。古者礼有等差,亲有隆杀。《礼记》曰:『庶人母,自为其族类礼耳,非储君所当屈尊也。」』韩氏既废为庶人,则与太子之母子名分,已为国法所裁。若太子执意行斩衰三年之制,一则使废黜之命形同虚设,君父之威受损于天下;二则使庶人享储君之丧礼,礼制之序紊乱于宫闱。
臣闻『孝有大伦,忠为至德』。太子之孝,当先敬君父,次正纲常。陛下为太子君父,既已明断韩氏之罪,太子当凛遵圣裁,以君命为天,以国法为矩。今乃固执私恩,欲为庶人母破制,是重私亲而轻君父,伸私情而屈国典也。昔舜帝放象傲,不失为圣;周公诛管蔡,终成其仁。盖大义灭亲,乃储君所当守之至道。
且韩氏自尽,非全节之举;太子守制,逾定制之规。若陛下默许其行,天下将谓陛下废黜之命可违,储君之礼可乱。臣恐将来藩王效其私,臣下仿其例,礼崩乐坏,始于今日。此非独太子之过,实乃国体之虞也。
臣忝居言路,职在纠谬。见太子行此逾礼之事,若不言,则负陛下;若言之,则触太子。然臣宁触太子之怒,不敢负陛下之托。伏望陛下赫然震怒,召太子于御前,明谕以『君父之命不可违,国家之礼不可乱』,申斥其私恩害公之失,令其收回原奏,恪守储君之礼。如此,则上全陛下之威,下正太子之德,中维天下之纲常。
臣所言若有不当,甘受斧钺之诛。谨具本上闻,伏乞圣鉴。
臣陆寄望顿首。」
陆寄望的这个奏疏,是皇帝希望的丶严泰希望的。邓修翼和沈佑臣虽有期待,但是没有希望来得这麽重。
唯一不希望的,便是太子本人。
可太子却没有出班,没有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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