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失控的布局(1 / 2)
理查从浴室出来,水蒸气在身後缭绕,像一场尚未散去的迷雾。他站在落地镜前,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三十五岁,肌肉线条依然紧实,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这是他长期自律的成果,也是他掌控欲的具体体现。他抬手抹去镜面上的雾气,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深棕色的瞳孔里,燃烧着一种极致的满足感,像刚完成一幅旷世杰作的艺术家。
安德鲁的沉默,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他兴奋。
那条最後的回覆——「我会比他更好」——在理查脑海中反覆播放。多麽完美的顺从。那个年轻人已经接收到了来自死亡的诅咒,并选择用「超越」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爱。理查几乎能想像安德鲁此刻的样子:蜷缩在肮脏的公寓地板上,抱着那张染血的字条,像抱着圣经。安德鲁不想死,但他更怕被抛弃,所以他会努力模仿埃里克,甚至试图在毁灭的艺术性上超越埃里克。
这就是理查要的。一个有自主意识,却自愿走向屠宰场的羔羊。
他转身走进更衣室,指尖滑过一排排熨烫平整的衬衫,最终选了一件深黑色的丝质衬衫。今晚是葬礼般的仪式,黑色最合适。他穿上衣服,扣扣子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彷佛在封印某种神圣的契约。戴上手表时,他特意看了一眼表背的刻字:「永远的E」。金属冰凉,贴着脉搏跳动。
「E,你看,」他对着空气低语,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我给你找了个伴。他很努力,真的很努力。」
他走出更衣室,卧室的灯光调得很暗。艾蜜莉侧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理查走到床边,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这是他完美的伪装,也是他对这个「正常世界」的最後一点施舍。
「亲爱的,」他轻声唤道,声音温柔得滴水,「抱歉,公司临时伺服器出了大问题,我得去一趟机房盯着。」
艾蜜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还在睡梦中。「现在?这麽晚了……」
「是啊,紧急状况。你知道那边只有我能签核权限。」理查抚摸着她的头发,手指从她的耳际滑到下巴,动作充满了占有欲。「你先睡,不用等我。可能会弄到通宵。」
艾蜜莉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然後点点头,重新闭上眼。「路上小心。别太累了。」
「我会的。」
理查直起身,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车钥匙和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公事包」——里面装的不是文件,而是今晚仪式所需的道具:新的颜料丶捆绑带,还有那张埃里克自杀现场的照片原件。他要让安德鲁在塔尖上,看着前任的尸体,完成最後的献祭。
他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那一声「喀哒」落锁的轻响,在他听来,是今晚盛宴的开幕铃声。他迈着轻快的步伐下楼,穿过寂静的客厅,推开家门。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却吹不熄他体内沸腾的兴奋。
他坐进车里,发动引擎。在倒车出库的瞬间,他看了一眼二楼主卧的窗户。窗帘紧闭,透出一丝微弱的暖光。那个家是安全的,是静止的,是他用来展示给世人看的精美橱窗。而现在,他要去他的暗房,去冲洗那张最血腥丶最真实的底片。
理查踩下油门,车子滑入夜色。他打开音响,放了一首华格纳的交响曲。宏大的乐章在狭窄的车厢内回荡,他在心里预演着接下来的画面:塔尖的风丶安德鲁的泪丶以及那最後一刻的崩坏。他太自信了,自信到没有发现,二楼窗帘的缝隙後,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的车尾灯消失在街角。
***
城市的另一端,贫民窟般的公寓楼里,安德鲁正在进行最後的准备。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霓虹灯牌的红光间歇性地扫进来,把一切都染成血色。安德鲁坐在地板上,面前摆着几样东西:一根鲜红色的棒棒糖丶那张从游乐园偷来的莉莉的即时贴纸照片,以及一把从美工刀上拆下来的丶锋利无比的刀片。
他已经不哭了。泪水早在几个小时前就流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冷静。那是火山爆发前的宁静,是深海之下的高压。他低头看着胸口,那个粉红色的「E」依然顽固地留在皮肤上,像一个耻辱的烙印。他没有再试图抠掉它,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抠不掉的,只能用更强烈的痛苦来覆盖。
「比他更好……」安德鲁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
他拿起那根红色的棒棒糖。这是理查指定的「最喜欢的糖」,也是埃里克的遗物象徵。在理查的剧本里,这根糖代表着安德鲁对埃里克命运的继承,代表着他甘愿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但安德鲁有自己的剧本。
他慢慢撕开包装纸,糖果的甜香在充满霉味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他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甜,腻,带着工业糖精的廉价感。就是这种味道,骗了他整整三年。就是这种味道,包裹着理查的恶意,腐蚀了他的灵魂。
他把含在嘴里融化了一半的糖浆,混合着唾液,吐在那张莉莉的照片上。
黏稠的红色液体落在小女孩灿烂的笑脸上,遮住了她的眼睛,像血泪一样流下来。安德鲁盯着那张被玷污的笑脸,眼神中没有一丝愧疚,只有一种病态的快意。
「莉莉……」他轻声唤着那个名字,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你是他的宝贝,对吧?你是他的光,他的纯真,他的掩护。」
他拿起那片美工刀片。刀刃在红光下闪烁着寒芒。
他当然恨理查。恨不得杀了他。但他知道,杀了理查太便宜他了。理查这种人,享受痛苦,享受混乱,甚至可能享受死亡。要真正摧毁一个以操控为乐的变态,就要摧毁他最完美的收藏品,摧毁他赖以生存的「反差」。
理查的兴奋源於在纯真的背景下作恶。如果背景不再纯真呢?如果那个象徵着绝对洁白的女儿,变成了比安德鲁更脏的东西呢?
安德鲁握着刀片,在自己的指尖轻轻划了一道。鲜血渗出,滴在棒棒糖上,红色的糖衣吸收了红色的血,变得更加妖艳深邃。
「我会带上这根糖。」安德鲁对着照片里的莉莉说,「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不是给理查,是给你。」
他要做的,不是在塔尖上自杀,也不是单纯的顺从。他要利用这最後的仪式,将这根混杂了他绝望丶恨意和鲜血的糖,变成一个诅咒。他要在理查最狂热的时刻,在那个俯瞰游乐园的至高点,把这个诅咒植入理查的脑海,植入那个完美的家庭。
他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麽,但他知道,他要让理查以後每一次看到莉莉吃糖,都会想起今晚,想起安德鲁的血,想起那种恶心到极致的恐惧。他要污染理查的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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