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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流言蜚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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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流言蜚语

秋意愈深,怡芳苑内的气氛却并未随着天气转凉而沉静下来,反而像一锅被文火慢炖的粥,表面平静,底下却咕嘟咕嘟地冒着险恶的气泡,随时可能沸腾溢出。苑中人心浮动,一种无形的焦虑与窥探在雕梁画栋间弥漫,每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麽,或是惧怕着什麽。

这日午後,天色灰蒙,细密的秋雨敲打着苑中的芭蕉叶,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雨水顺着黛瓦汇成细流,从檐角滴落,在青石地板上溅起一朵朵转瞬即逝的冰冷水花。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气息,混杂着残桂最後一缕颓败的甜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凛夜独自坐在窗边,手中虽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而是透过细密的雨帘,观察着院中来往的宫人。他的听觉在淅沥雨声的掩盖下依然灵敏如昔,能清晰分辨出雨打芭蕉丶风过竹梢的不同声响,更能从这片自然的白噪音中,剥离出那些被刻意压低丶却又恰好能让他隐约听闻的窃窃私语。

这些私语如同毒蛇吐信,嘶嘶作响,从各个角落蔓延过来。

声音最为密集的源头,多半围绕着那个总是未语先笑丶看似对谁都热络非常的韩笑。他今日穿了一身颇为鲜亮的藕荷色缠枝莲纹绸缎袍子,外罩月白坎肩,在这灰暗的雨天里格外扎眼,像一只急於炫耀羽毛的孔雀,又似一抹不祥的艳色。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玉骨绸面小扇,并未打开,只是用扇坠流苏有意无意地划过同伴的衣袖,灵巧地穿梭在几处廊下或屋檐下躲雨丶闲谈的小团体之间,姿态娴熟得彷佛在舞一曲无声的戏。

「……哎,你们听说了吗?」韩笑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意味,即便压低了,也难掩其中的兴奋与恶意,那语调蜿蜒起伏,彷佛在说一个引人入胜的鬼故事,「就那位……凛公子,入宫前,他家里那档子事儿……可不像明面上那麽简单。」

与他交好的几个小太监和地位较低的男宠立刻竖起了耳朵,眼中闪烁着猎奇与不安的光芒,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在潮湿的空气里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圈。

「什麽事儿啊?韩哥哥快说说!别卖关子了!」一个脸颊瘦削的小太监迫不及待地催促,嘴角还沾着方才偷吃点心的碎屑。

韩笑用绸扇半掩着唇,眼波流转,扫过众人急切的面孔,故作犹豫地蹙起精心修饰过的眉,吊足了众人胃口,才幽幽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又轻又软,却带着钩子:「唉,本不想说的,毕竟背後议论,有伤阴骘。但这事儿……关乎咱们怡芳苑上下的安宁,不说又心里不安,日夜难寐啊……」他顿了顿,让这充满悬念的开头在众人心中扎下根,才压得更低,几乎是气音般说道:「听说啊,他们凛家获罪,绝非一般的触怒天颜或官场倾轧那麽简单。根子里……是祖上积了恶,风水坏了根,他本人更是命里带煞,天生的不祥!」

「煞气?」有人惊呼,又连忙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

他顿了顿,让这惊悚的开头充分发酵,才继续绘声绘色地编造:「说是他们家祖坟冒的是黑烟,专克亲友近邻。他出生那年,老家就发了大水,冲毁良田千顷。後来但凡与他家交好的人家,不是败落就是横生灾祸。这次他家垮台,说不定就是这煞气反噬,把他自家给克没了!」

这番话荒诞不经,但在这沉闷压抑丶缺乏娱乐又充满嫉妒与不安的深宫环境里,却极具杀伤力。听者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惊惧丶嫌恶又带着某种窥知秘辛的诡异兴奋表情。雨水顺着廊檐滴落,在他们脚边的水洼里击打出凌乱的节奏,彷佛在为这谣言伴奏。

「真……真的假的?怪不得他整天冷着一张脸,眼神瞧着就冰碴子似的,让人从心底里发怵……」另一个圆脸男宠抱着手臂搓了搓,彷佛感到一阵寒意。

「谁说不是呢!」韩笑见有人信了,更加来劲,添油加醋道,同时用绸扇指了指凛夜居所的方向,彷佛那屋顶也笼罩着黑气,「我还听几个早年在外廷伺候丶如今调来怡芳苑的老宫人偷偷议论,说他这命格岂止是硬,简直是孤煞星转世!刑克六亲,专害身边人。这入了宫,靠近了陛下……啧啧,」他摇头晃脑,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真是想都不敢细想哦!万一哪日冲撞了陛下的真龙之气,影响了国运……那可真是万死难赎其罪啊!」

韩笑这边散播得欢,另一边,总是显得柔弱怯懦丶彷佛风一吹就倒的赵怜儿,则完美地扮演了推波助澜和煽风点火的角色。他并不会主动去编造,却总能在恰好路过听到这些议论时,恰到好处地现身。

「呀!」他听到韩笑的话,立刻掩住樱唇,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瞬间就蒙上了一层惊恐的泪雾,声音颤巍巍的,带着哭腔,「竟……竟是这样吗?难怪我觉得自从凛夜来了之後,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晚上也睡不安稳……原来,原来是……」他话不说尽,但那副楚楚可怜丶深受其害的模样,比任何确凿的指控都更能坐实流言。

他软软地靠向身旁的同伴,彷佛吓得腿软,软语哀求道:「我们……我们还是离那边远些吧?我这心里慌得厉害,手脚都发冷。万一真的无意间沾染了什麽不乾净的东西,或是冲撞了什麽……呜,那可怎麽办呀?真是怕死人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一个散播毒雾,一个浇油助燃。不过半日功夫,各种关於凛夜命格凶煞丶不祥之人丶克亲克友的流言版本,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怡芳苑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透过那些嘴碎宫人的口,隐隐向苑外扩散。

一时间,苑内众人看凛夜的眼神彻底变了。以往或许还有嫉妒丶好奇丶审视,如今却大多变成了赤裸裸的忌讳丶恐惧和疏远。

宫人们给他送饭送水时,动作变得飞快,彷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放下东西就匆匆退开,连眼神都不敢接触。

其他男宠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远远看见他走来,要么立刻转身绕道,要么就聚在一起,用那种混合着恐惧和排斥的目光偷偷打量他,窃窃私语。

甚至连平日里几个对争宠不太上心丶态度相对平淡的人,如卫珂,也明显减少了与凛夜的任何可能接触,宁可绕远路也不愿从他门前经过。

那种无形的孤立和排斥,比任何直接的恶言相向更令人窒息。

这日傍晚,雨暂停了。

凛夜想到苑中偏僻处走走,透口气。

刚走到一处回廊转角,就见两个小太监正抬着一筐换洗的衣物走来。看见他,两人脸色一变,彷佛见了鬼一样,慌忙低下头,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从他身边擦过,其中一人因为过於慌张,还差点被廊下的门槛绊倒。

凛夜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仓惶逃离的背影。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们低声惊呼时泄漏的词语:「……快走快走……别沾上了……」

凛夜缓缓握紧了袖中的手,指尖冰凉。心中并无多少愤怒,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嘲讽和了然。他清楚地知道这股邪风的源头来自何处——除了那位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柳如丝,还有谁能驱使得动韩笑和赵怜儿这对最佳搭档?这种手段,卑劣却有效,尤其是在这迷信深重的深宫之中,杀人根本不用刀。

他并未试图去辩解什麽。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辩解都会被视作心虚和狡辩,只会让流言传播得更加扭曲疯狂。他只是更加沉默,将所有的情绪更深地压入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

然而,这种全方位的孤立和排斥,很快便给他的日常生活带来了实质性的麻烦与不便。一日,他惯常用来在夜间宁神静心丶辅助浅眠的安神香饼用完了。那香饼配方普通,本是内务府定期配发给各宫各苑的常例之物,虽非名贵,但於他而言,在这辗转难眠的长夜里,也算一点聊胜於无的慰藉。

他循例前往怡芳苑内负责庶务的小库房,想领取自己份例内的份额。负责此事的是一个姓李的管事太监,面皮焦黄,眼神飘忽。见到凛夜,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一种过分客套而虚浮的笑容,听完凛夜的要求後,却面露难色,一双乾瘦的手指不自在地搓着账册边缘,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拖长了调子说道:「哎呦,凛公子,实在是不巧,对不住您了。您要的那几味制安神香饼的香料……像是甘松丶白芷之类,库房里暂时丶暂时短缺了。许是前几日下雨,受潮了,还未晾晒妥当……要不,您宽限几日,过些时候再来看看?或许就有了。」

凛夜面色平静地听着,目光却越过李太监佝偻的肩头,落在库房内那排高大的木架上。就在不到半个时辰前,他从自己居所窗口,分明看见柳如丝身边最得力的苏文清,打发他手下那个机灵的小太监从这里出去,手里提着一个不小的锦缎包袱,从敞开的包袱口,他瞥见了里面包着的,正是成块的丶未经分割捣碎的甘松与白芷,香气隐隐飘散。

短缺?他心中冷笑,像冬夜里划过的一丝寒风。并未当场戳破这拙劣的谎言,也没有显露半分愠怒或急切。他只是淡淡地看了那李太监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彷佛能洞穿人心底最隐秘的龌龊,直看得对方那虚假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闪躲,额角甚至沁出几滴冷汗,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假装翻弄手中那本根本无需翻看的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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