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看到真相(2 / 2)
「邓修翼,你不要欺瞒朕,如实告诉朕。」
「奴婢绝不敢欺瞒陛下。」
「朕问你,良嫔到底有没有指使绿枝和周顺去做那个恶事?太子到底知情还是不知情?」
邓修翼猜到了皇帝应该是要问白石案的事,「陛下,绿枝和周顺的供词都说良嫔并不知……」邓修翼温和开口道。
「不要跟朕打机锋!不要骗朕!朕没有问你证词!朕问的是,你认为良嫔到底有没有指使!」绍绪帝努力控制着表情和声音,但是心里却道: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陛下,无证而……」邓修翼继续温和说。
「啪!」绍绪帝将镇纸直接砸向邓修翼,砸在他的脸上,力量之大,将邓修翼猝不及防地砸倒在地,脸上留下一道被镇纸边缘划破的血痕。
「陛下恕罪!」邓修翼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他没有捂自己的脸,任由血流着,然后慢慢伏倒在地。
「良嫔知道。你去搜宫时候,良嫔直接就认出了白石。你为什麽要帮她隐瞒?」绍绪帝虽然扔了镇纸,但是声音依然控制得仿佛没有生气一般,
「陛下明鉴,搜宫时,满宫皆知白石!良嫔娘娘骤然见那白石从己处搜出,惊惧之下口不择言,亦是人之常情。仅凭良嫔之问,实无法断定她定然知情!」邓修翼和绍绪帝相处多年,怎会不知道此时绍绪帝已经生气。
他继续劝着皇帝,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尽管脸颊上的鲜血正顺着下颌滴落,「彼时宫中流言四起,娘娘身处其中,焉能全然不知?然知晓流言,与主使谋害,实有天渊之别。」
「朕问你,」绍绪帝站起身,他慢慢踱步,逼近伏在地上的邓修翼,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威压,「你从一开始就让安达去查内官监,你缘何认定不是令妃所为?为什麽要查内官监?你可是知道内情?」
邓修翼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皇帝燃烧着猜疑的双眼,那平静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抵抗:
「陛下,奴婢当时并非笃定,亦非知道内情。当时,锦衣卫指挥使铁坚来移交公务,告知奴婢张瑞嫔身边小宫女指认那白石,乃令妃盆景上的白石。然宫中赏赐物品,皆以锦盒装置,非令妃宫中之人,如何能够知晓盆景有上覆石?故奴婢生疑,张瑞嫔身边宫女如何知晓如是清晰?故奴婢一则让铁指挥使询问令妃身边之人,二则待安达来时,让安达去查的内官监。奴婢只是按常理推断,并非认定不是令妃所为。至于安达后有收获,实出奴婢意料。奴婢本以为是令妃宫中之人私通了外人。」
邓修翼的这番话,倒也解释得通,让绍绪帝暂时放下了第一个疑问,毕竟事后证明,确实和令妃无关。更何况令妃还给自己生了三皇子。
绍绪帝继续问:「朕可姑且一信,」他俯视邓修翼,声音压得极低,「那为何查到周顺,查到良嫔头上,你就把安达支开了?为何不让安达继续参与?」
邓修翼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他维持跪着的姿态,声音依旧温和而清晰,像在陈述一件再明白不过的事实:「陛下,奴婢并未故意支开安达。当时周顺丶绿枝等二十馀良嫔宫人,在东安门外厂子内审讯,未去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便是为了不引外朝议论,不动摇宫闱。奴婢身为司礼监掌印,职责所在,当亲自坐镇,避免节外生枝。锦衣卫处,亦是铁指挥使亲自坐镇,盖因此等事深涉后宫阴私丶关乎天家体面。」
「朕最后问你一遍,你认为良嫔到底知晓不知晓?太子到底知晓不知晓?」绍绪帝沉声问。
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邓修翼肩头。御书房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偶尔噼啪爆响。
邓修翼知道,这是绍绪帝心中的一根刺。这根刺已经埋了一年了。上次邓修翼劝绍绪帝放下对良嫔的追查,国本不可动摇时候,皇帝就从没有放弃过。皇帝让自己构陷良嫔,也是为了之后再次翻案埋的伏笔。
如今袁罡死了,严泰又一次翻案,皇帝觉得时机到了。此时如果邓修翼再坚持良嫔不知情丶太子不知情,那麽这个案子就会转到其他人手中去查。这便是皇帝今日先召安达的原因。
只是安达所知不多,皇帝才召自己前来。若此案真转他人手中,此后的结果将无法预料。而这个案子只有在自己手里,才是目前最好的状态。而要案子真在自己手中,便只能将良嫔乃是主使这个事实,部分告诉皇帝了。
邓修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抬起眼,目光坦荡地直视着盛怒的君王,那温和的语调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
「陛下既执意要问奴婢心中所想……奴婢不敢再欺瞒。以奴婢所见所察,良嫔娘娘……对周顺丶绿枝所为,并非全无所觉。那白石,她应认得。」他清晰地看到绍绪帝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肌肉终于透出了压抑很久的愤怒和一种「果然如此」的确认而微微抽搐。
邓修翼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继续道,「至于是否乃良嫔娘娘指使,奴婢仍是之前回陛下之话,出口入耳,未有实证。绿枝丶周顺一口咬死自做主张,奴婢亦无可奈何。至于是否由良嫔告知太子,奴婢实无法再查!」
「当时,你为何不这般告知朕?」
邓修翼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却像重锤敲在绍绪帝心上:「陛下恕罪!当是时,六宫封闭人心惶惶,开封赈灾修堤未定,白石案已外朝议论汹汹。奴婢顾虑未有实证,如要彻查,便要询问良嫔。如是,奴婢恐宫闱之乱,动摇国本。而陛下家国天下,奴婢恐伤及东宫体面,避免陛下父子失和!」
「保全东宫体面?避免父子失和?」绍绪帝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冰冷,之前的狂暴仿佛瞬间凝结成了万年寒冰。他死死盯着邓修翼,一字一顿地问:「所以,你是说,太子可能知情?」
邓修翼伏下身,额头轻轻触地,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地砖,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陛下圣明烛照。奴婢……不敢妄加揣测。奴婢所思所想,已尽数禀明陛下。奴婢有负圣恩,处事失当,甘领任何责罚。」
「你今日为何又说了出来?」
邓修翼抬头看向绍绪帝,眼中似乎含着委屈,道:「奴婢为保全东宫体面,避免陛下父子失和之心,唯陛下,无人可谅。本白石案便可以如此了结,偏外朝老大人们要生波澜。移绿枝丶周顺入三法司,刑讯绿枝丶周顺,指使周顺翻供,攀污奴婢意图以下犯上,构陷宫中贵人乃至东宫。奴婢是陛下之奴婢啊!」
绍绪帝心中微微一颤,他在袖子掩盖下的手指蜷起。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邓修翼以这个姿态来求自己的保护,求自己的信任。那一刻,绍绪帝突然有点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对邓修翼太过苛责?但是同时,他又在想,这会不会是邓修翼依然在演?他看着邓修翼,没有说话。
「陛下,如今白石案再起波澜,奴婢情何以堪?上一次是张尚书他们污蔑奴婢,这一次是严首辅他们污蔑奴婢。外朝党争,何故牵连奴婢?」至此,邓修翼真正想说的话,才说了出来。
他想告诉皇帝,白石案一而再再而三被提及,本质是朝堂上的党争,是严泰想要抢张肃占着的内阁一席。而他邓修翼是两边党争都在打的对象,他又能何谁勾结?
他是一个孤臣。即便他有保太子之心,太子党都打了他。现在他自然毫无保太子之心了,他心冷了。
绍绪帝背过手,转身慢慢走向御案。邓修翼控制着呼吸,不再说话。
今夜对于邓修翼至关重要,从十二月以来皇帝对邓修翼的猜忌和依赖几乎同时在加重。如果今夜不能让皇帝减少猜忌,邓修翼几乎可以猜到他一定会被皇帝处死。邓修翼倒并不是怕死,而是他心有牵念,他想再见她一面。
「当时良嫔宫中,除绿枝丶周顺已经被处死,还有何人在?」绍绪帝问。
「回陛下,秋菊丶张荣丶茂林等诸人皆在。」
「让孙健把这些人都带到东厂,你去亲自审问。这次朕要在证词上,看到真相。」
「奴婢明白,奴婢遵旨!」邓修翼知道皇帝要的真相就是良嫔指使,太子知情。
「邓修翼,你瞒了朕一次!」绍绪帝道。
「奴婢该死!」
「今夜你便这里跪着思过吧。」
「陛下仁慈,奴婢领罚!」邓修翼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他此时的心思都在如何审好良嫔宫中人之事上。
绍绪帝离开了御书房,整个大堂中,除了邓修翼再无别人。
一个时辰后,邓修翼膝盖生疼。他正挪动着腿,让自己换换姿势,长夜漫漫,还有很多个时辰。这时,他听到身后有细碎的声音。
「甘公公!」一个小内监叫着甘林。
「你怎麽跑来了?咸福宫出了什麽事?」
「三皇子又哭了,令妃娘娘着急。」
「这都怎麽回事呀,上次是哪日哭来着呢?」
「二月廿日晚,三皇子哭闹不止。」小内监说着。邓修翼听到这个日子,心里一跳。那日他出御书房时,摔倒在地,然后病了几日。
「太医院去了吗?」
「去了,周院判还是没有办法。」
「哟……这事……」
「甘公公,娘娘让悄悄问您,是不是邓掌印又病了?」
「嘘!这话能问?」
「公公,娘娘深信那胎元索恩之说。您瞧,上次是二月廿日,再上次是二月十二日,哪次不是邓掌印病了?别说娘娘信,小的都信。」
「唉,陛下罚邓掌印在御书房跪着呢。」
「那可如何是好?三皇子哭得嗓子都哑了。」
「先向陛下禀报吧。」
小内监和甘林的对话,邓修翼听着真切。他根本不信胎元索恩之说,他总觉得这是一个阴谋。可现在这种种巧合,又如何解释?他心跳加快,一股心悸袭来,仿佛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呼吸都困难起来。他捂着心口,那里心疼着,多年前的箭伤也疼着。这股刺痛,让他眼前一黑,他晕倒在地。
甘林禀告完,奉命来御书房看邓修翼,便看见他昏倒在地的样子。
「呀!」甘林大叫一声,他不知道邓修翼何时晕倒的,他此刻也信了胎元索恩之说,「快来人,小全子,背你们掌印去东暖阁躺下。」
甘林赶紧又向皇帝禀告,绍绪帝听完,沉吟了很久,道:「放他回司礼监养着吧。明日他醒了,你去传旨,该乾的活还得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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