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332【卧榻之旁】(2 / 2)
他狠狠剜了朱荣一眼,那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最终却只能重重一跺脚,铁甲铿锵作响,转身大步冲出二堂。
堂内一片死寂。
赵文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已是一片和煦春风,对朱荣温言道:「朱通判,今日委屈你了。王昭这厮乃粗鄙武夫,本督自会严惩其无礼之举。你顾全大局做得很好,本督心中有数。你且回扬州吧,今日之事不必挂怀。」
「谢部堂明察,体恤下官。」
朱荣深深一揖,姿态谦卑至极,继而道:「下官告退。」
待其退下之后,赵文泰脸上的和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阴沉的疲惫和压抑的怒火。
他坐回太师椅上,抬眼看向柳蒙,缓缓道:「先前你说扬州府肆意开凿深井导致运河水位下降,本督特地谘询过那些精通水文的老漕工,虽然他们言辞闪烁,但本督听得出来他们并不认同此理,而且早些年华北大旱,河南和山东等地普遍凿井抗旱,虽对运河水位有一些影响但并不致命。纵如此,本督依旧让你带着公文去找薛淮,你可知是何原因?」
柳蒙心里自然清楚。
目前运河水位还能维持,但是谁也不知道这场大旱会持续多久,一旦到六七月份还不缓解,只怕高邮湖和邵伯湖的蓄水也不够补足运河水位。
赵文泰新官上任当然不想担责,所以他行文扬州府只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提前留下交涉的存档,将来在天子面前也好掰扯,其二便是摆明态度,接下来不会允许扬州府开闸放水。
故此,柳蒙垂首道:「部堂息怒,学生明白。」
赵文泰皱眉道:「既然明白,为何横生枝节?」
他知道王昭是个怎样的下属,忠心无可指摘,但是没有多少心机和脑子,这件事必然是柳蒙的主意,所以他需要一个解释。
柳蒙喟然一叹,躬身道:「部堂,此事确为学生自作主张,然则学生并非无事生非,实乃担心部堂在漕督任上的处境,才故意劝说王千总出手试探。事实亦如学生之担心,这运河之上的权柄竟然被一知府窃据,这置部堂于何地!」
赵文泰阴晴不定地望着他。
柳蒙面色恳切,继续说道:「部堂,余成光身为漕军扬州守备,食朝廷俸禄掌一营兵丁,本该是部堂您的臂膀,可昨日在归仁镇,他却对薛知府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竟敢带兵围困王千总,这岂非公然背叛漕衙?若各地守备皆效仿,漕督衙门威严何在?」
赵文泰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心里在权衡柳蒙所言。
王昭的举动固然让他恼火,余成光的站队更让他躁郁,毕竟漕军应当听从漕督衙门的政令,而不是俨然以扬州知府的门下行走自居。
柳蒙趁热打铁道:「部堂,还有那桑承泽身为桑世昌的儿子,世人皆知的漕帮三少爷,如今却甘为薛淮鹰犬冲锋陷阵,甚至不惜与漕标营刀兵相见,这岂不是明摆着和漕衙作对?漕帮子弟遍布运河,影响力无比巨大,而桑承泽如此死心塌地追随薛淮,背后有没有桑世昌的默许呢?」
赵文泰眼中寒光一闪,漕帮依附漕衙而生存,现在桑世昌的儿子公然站在漕衙的对立面,他这个漕运总督究竟做得有何意味?
传出去只怕会让宁党同僚嗤笑。
虽然这是前任蒋济舟留下的烂摊子,但是赵文泰无法坐视自己的权力被人分割,更何况薛淮还是宁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柳蒙见状便无比担忧地说道:「部堂方才夸赞朱荣顾全大局,学生并无异议,但他身为扬州监兑厅通判,今日所为究竟是顾全大局还是心向薛淮?学生以为,一个本该是部堂心腹的通判立场竟如此暖昧,还有漕军和漕帮等人的态度,这都在指向同一个问题!学生身为部堂的幕僚,岂能不为部堂筹谋长远?」
「够了。」
赵文泰深吸一口气,柳蒙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毒刺扎进他心底—这千里运河之上,究竟是他漕运总督赵文泰说了算,还是他扬州知府薛淮说了算?
即便他一开始不想接手漕督衙门这个烂摊子,但如今木已成舟,他只能尽力而为,才能在首辅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他可以不去找薛淮的麻烦,却不能无视这位清流中坚对于漕运权柄的不断蚕食,如今漕帮和漕军当中的一些人无所顾忌地靠向薛淮,即便赵文泰能将漕督衙门握在手心里,将来他这个漕运总督说话还有多少分量?
换而言之,柳蒙所言确有几分道理,他至少要和薛淮辩扯清楚彼此的权责归属。
一念及此,赵文泰缓缓道:「薛淮说他会来淮安拜会本督?」
「是,部堂。」
柳蒙恭敬地说道:「薛知府临走前放言,待其安排好赈灾事务,便要来淮安拜会部堂,要同部堂当面分说清楚。依学生拙见,薛知府此非请益,实乃问罪之姿态!」
赵文泰意味深长地盯着他,柳蒙心中不由得泛起忐忑,连忙改口道:「学生妄言,还请部堂恕罪。」
「薛淮并非恣意妄为之人,怎会不懂尊卑之分以下犯上?既然他要来淮安,漕衙自当好生招待,切莫小家子气惹人笑话。」
赵文泰目光幽深,又叮嘱道:「届时你拿着本督的名帖,将总兵官伍长龄和漕帮桑世昌一道请来。」
柳蒙拱手道:「学生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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